加密市场越热，CFTC 越慌？动荡监管者的「控场」 难题

撰文：Lydia Beyoud、Nicola M White 与 Liam Vaughan，彭博社

编译：Luffy，Foresight News

今年 3 月，距离海湖庄园不远的佛罗里达州博卡拉顿的一个会议厅，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CFTC）代理主席 Caroline Pham 走上霓虹闪烁的舞台，发表了纪念该机构成立 50 周年的演讲。

自 1975 年以来，当时期货主要为工业企业和农场主所用，随着金融衍生品爆发式增长与加密货币出现，CFTC 已悄然监管着规模超 500 万亿美元的市场。但 Pham 此行并非要客气地细数 CFTC 的成就。

寒暄几句后，Pham 告诉期货行业协会会议的参会者：CFTC 的律师提起的诉讼过多、罚款过重，还在未先确立基本规则的情况下就急于约束本意良好的公司。她还表示，机构存在 「内部治理」 与 「不当行为」 问题，需要 「立即采取纠正措施」。

从某些方面来看，便只是代理主席，Pham 这位 CFTC 跨党派五人委员会中资历较浅的共和党人，成为这一最高职位的人选也令人意外。她曾是华尔街合规官员，后来成了加密货币支持者，在社交媒体上十分活跃。她因公开指出机构内部问题、批评部分员工而引发关注。「委员会偏离宪法的程度让我痛心，」 她在一份公开声明中写道。另一份声明则称：「这不仅是通过执法进行监管，这是专断监管。」 她还在领英上发帖称：「我再次呼吁开展强制性 CFTC 员工培训项目」，以提升 「基础知识水平」。

人事震荡与裁员潮：机构内部陷入混乱与猜忌

如今，在这个通常被视为 「过渡性」 的职位上任职 7 个月后，Pham 已将数名高级管理人员免职，还以案件积压为由，主导了至少 15% 的裁员，并终止了三分之一的未决调查。按计划，她的任期本应在今夏结束，当时预计唐纳德・特朗普总统提名的正式人选、前 CFTC 委员 Brian Quintenz 将接任。但 Quintenz 的任命流程被搁置了，因为加密资产交易所 Gemini 联合创始人 Tyler Winklevoss 投诉称，该候选人存在过多利益冲突，且并非真正的加密货币支持者。对一位曾领导 a16z 全球政策事务的人而言，这一指控出人意料。Quintenz 同时还是预测市场 Kalshi 的董事会成员，他拒绝对本文置评。

削减 CFTC 这类严谨的金融监管机构，未必会引发像削减环境保护局、教育部、甚至是 SEC 那样的强烈抗议。且在 Pham 的前任任职期间，CFTC 确实因监管过度遭过批评。但这个低调机构的状况至关重要：期货与大宗商品是全球经济的核心，推动着能源、食品与金融领域的交易，影响着从咖啡、玉米油到汽油的所有商品价格。2008 年金融体系崩溃，部分原因就是复杂衍生品的泛滥，这类产品后来被纳入了 CFTC 的监管范围。

二十多位 CFTC 现任和前任内部人士及业内人士在接受《彭博商业周刊》匿名采访时，坦诚地讨论了 CFTC 内部事务。他们表示，CFTC 的执法工作进展缓慢，五名委员中只有两名来自对立党派，这使得 CFTC 的关键业务难以开展。部分问题在 Pham 上任前就已存在。机构发言人 Taylor Foy 称，「如今问题逐渐暴露，是因为我们在揭露它们」，而 Pham 提出的所有批评，都是为了帮助 「CFTC 及其工作人员充分发挥潜力」， 并履行特朗普政府赋予她的职责。「Pham 在领导 CFTC 期间，从未被要求‘袖手旁观’，」Foy 在声明中说，「事实上，当她今年 1 月被任命为代理主席时，她就被指示要像常任主席一样管理 CFTC。」

随着机构职责与潜在市场风险不断增加，动荡仍在持续。新的相关措施正在制定中，这些措施将让加密货币渗透到金融的各个角落，从美国人的退休基金到财政部的金库。Kalshi、Polymarket 等预测市场允许投资者在选举等现实事件的结果上押注数百万美元。与此同时，总统及其家族正大举进军加密货币领域。

CFTC 约有 640 名员工，预算仅为 SEC 的六分之一。有人担心，它将难以应对新职责。「随着新市场与新技术快速发展，我们必须有一个具备足够资源与专业知识的监管机构，以保护消费者、防范金融犯罪、推动负责任的创新，」 前 CFTC 部门主任 Dorothy DeWitt 说。

白宫发言人否认 CFTC 陷入混乱，在声明中写道：「特朗普总统已将‘让美国成为全球加密货币中心’列为优先事项，为此呼吁重振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使其在实现这一目标中发挥更大作用。代理主席 Caroline Pham 在推进这项工作方面做得很好，特朗普政府感谢她的领导与专注的公共服务。」

Pham 曾多次在 CFTC 任职，2022 年首次成为该机构委员。今年 1 月接任代理主席后，她解雇了人力资源主管。该官员此前正负责调查 2023 年工会的指控，当时工会称，在有关执法事务的内部会议中，CFTC 允许 Pham 虐待、恐吓员工。

Pham 否认有恐吓行为，Foy 称全国财政雇员联合会的投诉对 「详细且实质性的讨论」 进行了 「虚假且不公的」 描述。「作为委员，我的一些言论和对员工的提问并非总能受欢迎，」 她在去年的一份声明中说，「讲真话可能刺耳，但这对治理与监督至关重要，这样才能确保问责到位。」

CFTC 称，解雇人力资源主管是因其存在一系列行政失误，包括未打击滥用机构远程工作政策的行为，以及允许 「非法针对共和党人、违反第一修正案」 的行为。本月早些时候，机构宣布将审查员工对考勤要求的遵守情况，还提到一名前雇员。据称此人在担任 CFTC 分支 NTEU 主席期间，违反政府政策在国外远程工作。针对 NTEU 投诉的初步调查从未完成，但一家律师事务所 2025 年得出结论：委员不受机构骚扰政策约束，且无论如何，Pham 并未违反机构规定。

Pham 还免去了机构首席财务官的职务。据知情人士称，两人曾因 Pham 的商务旅行请求以及让 CFTC 承担她往返华盛顿与纽约通勤费用的要求发生冲突。Foy 在声明中称，Pham 所有由机构承担费用的旅行都符合政府规定，并已获机构道德官员批准，「暗示首席财务官因与她在旅行问题上有分歧而被调任，这是不实的」。人事变动 「并非针对个人，而是为了解决对 CFTC 项目、程序以及纳税人资金高效使用的具体且持续的担忧，」Foy 说，「接任代理主席后，Pham 做出了多项人事调整，这在新政府中很常见，其中就包括首席财务官一职。」 前人力资源主管拒绝对此置评；前首席财务官未回应置评请求。

部分机构高级专业人员接受了埃隆・马斯克在政府范围内提出的自愿辞职提议。拜登政府末期已有一连串人员离职，此举进一步削弱了机构的内部经验。在最高法院的一项裁决为大规模联邦裁员铺平道路后，CFTC 于 7 月宣布再裁员 24 人，涉及市场监督、执法、数据等部门。Foy 在声明中称，这些裁员是 「正在进行的重组工作的一部分，旨在减少不必要的汇报层级」。

执法部门（负责调查从 Sam Bankman-Fried 的 FTX 等数十亿美元欺诈案到普通记录违规行为等各类案件）的离职情况尤为严重。机构在 2026 财年预算申请中，要求将执法人员数量较 2024 财年减少 30%。Pham 还对该部门进行了重组。

曾在执法部门实习过的 Pham 指出，该部门对 My Forex Funds 一案的处理，证明有必要进行全面改革。2023 年，CFTC 指控这家在线交易平台是庞氏骗局，并提出资产冻结请求，其中错误地将该公司向税务部门支付的款项认定为 「试图将数百万美元转移出政府监管范围」。当机构律师未能妥善更正记录时，法官驳回了案件，下令 CFTC 支付近 320 万美元的制裁款，并报销 My Forex Funds 的法律费用。

该裁决作出后，Pham 发表声明称，法官提到了她此前对 CFTC 提起此案的担忧，这 「令人欣慰」，还暗示此事表明机构已堕落至极。「这起案件清楚地表明，长期以来，该部门一直存在一种‘CFTC 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文化，认为即便违规也合理，只因 CFTC 是政府机构，」 她写道。案件失败后，监管机构将芝加哥的四名律师和一名调查员停职。

为清理积压的未决案件，Pham 在博卡拉顿的演讲中宣布了一项她称之为 「执法冲刺」 的举措，邀请企业在两周内主动联系，以寻求降低罚款。该计划将 Pham 定位成了类似特朗普式的 「交易撮合者」。但实际上，该举措难以推进：尽管近 24 家公司试图达成协议，但目前尚无任何一笔交易公布。据一位知情人士称，六项 「冲刺」 和解协议正等待委员会中的民主党人 Kristin Johnson 处理。Johnson 拒绝对此置评。

除裁员外，CFTC 还缩减了部分用于调查加密货币交易的工具支出，包括 3 月取消的一份合同。Foy 称，取消合同是根据政府削减成本的指令，且该部门有另一种服务可满足相同需求。

多名受访者表示，CFTC 华盛顿总部及全美各地办公室已弥漫着怨恨与猜忌的氛围，这都是裁员与批评所致。部分人说，律师们不敢再提立案建议，甚至不敢申请发出传票。Foy 称这种说法 「荒谬」。五名政治任命的委员中，有三人已辞职且尚未有人接任（委员需投票决定对公司的制裁或罚款），这加剧了机构的惰性。仅剩一名共和党人与一名民主党人在位，导致事务陷入僵局。「我拿不到银行记录，得不到证据。我什么都做不了，」 一名律师抱怨道。

「代理主席 Pham 不应为任何僵局负责，」Foy 。Pham 接任后，Foy 成了 CFTC 发言人。他还称，机构内部分析发现，拜登执政的最后一年，部分外地办公室减少了新案件的立案；Pham 已努力为机构员工提供支持。「她表彰员工的成就，且努力在问题扩大前加以解决，」 他说。

5 月底，Pham 任命的执法部门负责人 Brian Young 在任职三个月后接受了买断离职。Young 曾担任机构吹哨人办公室负责人，离职时试图鼓舞员工，承认即便在最好的情况下，他们的工作也可能既艰难又吃力不讨好。「在你最艰难的日子里，希望你能从‘国家需要你’这一点中获得慰藉，」 他在发给同事的邮件中写道。Young 拒绝对此置评。6 月，机构迎来了新的代理执法部门负责人 Paul Hayeck。「我们仍具备以往的能力，」Hayeck 说。

数据本身说明了问题。自 1 月 20 日 Pham 掌权以来，CFTC 仅宣布了一项新的执法行动。相比之下，2024 年前六个月有超 12 项行动，2023 年同期则有超 24 项。机构已停止对加密货币公司的注册违规行为处以罚款，过去几年，这类处罚是多项行动的起因。SEC、司法部和消费者金融保护局也出现了类似的执法放缓情况。特朗普在 5 月的行政命令中誓言要遏制他所称的 「荒谬且不公的」 美国社会过度定罪现象。

监管职责扩张与资源困局：加密货币监管成新挑战

CFTC 的权力被削弱之际，该机构的职责也即将扩大。7 月，国会通过了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加密货币相关法案，涉及稳定币这类工具。另一项全面的《清晰度法案》（Clarity Act）已在众议院通过，正提交参议院审议。若法案生效，将首次为该行业建立全面的法律框架。但马萨诸塞州参议员 Elizabeth Warren、前民主党籍 CFTC 主席 Timothy Massad 等批评者认为，该立法在保护消费者、打击洗钱或防范利益冲突方面做得不够，且存在漏洞。Warren 称这些法案是对 「向 2024 年大选投入 2.3 亿美元」 的行业的 「施舍」。

《清晰度法案》将比特币、以太坊等大多数加密货币定义为 「数字商品」。这意味着监管市场的大部分职责将由 CFTC 而非规模大得多的 SEC 承担。但目前尚不清楚，机构将增加多少额外员工与资源来应对这一大幅增加的职责。

「CFTC 可能是联邦政府中最受忽视、资金最不足的金融机构，」 阿肯色大学法学院研究数字资产监管的教授 Carol Goforth 说，「它有能力应对这一切吗？当然没有。」

但共和党人、前 CFTC 代理主席 Walt Lukken 称，该机构 「当然拥有法律权力和适当的管理能力」 来 「应对这一挑战」。

「Caroline 能力出众、聪慧过人，正尽力推进特朗普总统的议程，」Lukken 说。

与此同时，特朗普家族继续加大投资。截至目前，他们在加密货币交易平台、稳定币、非同质化代币（NFT）、加密货币挖矿业务以及各类 Meme 币中均有布局。据彭博社分析，尽管特朗普的资产由小唐纳德・特朗普管理的信托持有，但仅过去几个月，他就从该行业新增了 6.2 亿美元财富。

「加密货币领域的人不喜欢他的所作所为，」 现任职于哈佛肯尼迪学院数字资产政策项目主任的 Massad 说。他称，特朗普在就职前两天推出 Meme 币 ，据报道他收取数百万美元费用后该代币价值暴跌 80%，这一决定是 「行业的耻辱」。

「总统及其家人从未、也永远不会涉及利益冲突，」 白宫发言人 Karoline Leavitt 表示，「媒体不断试图捏造利益冲突，这是不负责任的，只会加剧公众对所读内容的不信任。」

长期以来，加密货币相对独立于更广泛的经济体系，但这种情况正在改变。议员们正推动将虚拟货币纳入普通美国人的 401（k）退休计划，而受 FOMO 驱动的银行与资产管理公司正纷纷宣布区块链相关项目。由国债等低风险资产支持的稳定币，将数字市场与主流市场联系在一起。特朗普甚至已发布命令，要求将执法机构查获的加密货币纳入数字资产 「储备」。

除加密货币外，CFTC 最近还批准了大规模预测市场。数十年来，美国人被禁止利用衍生品在政治、体育等现实事件上大额下注 ，因担心这会助长赌博，或因让内部人士有动力通过影响结果获利而破坏民主。Kalshi（1 月聘请小唐纳德担任特别顾问）2024 年成功挑战了这一规定，成为首批获得联邦许可、可上市政治事件合约的交易所之一。其他机构也纷纷效仿，开启了一个新时代： 美国人不仅能在 「谁将获得格莱美奖」 上押注数百万美元，还能下注 Pete Hegseth 或 Tulsi Gabbard 谁会先离开总统内阁。

数名前 CFTC 官员作证称，机构缺乏资源，无法妥善审查 Kalshi 及其竞争对手每周在网站上列出的大量新合约。与此同时，州监管机构和印第安部落领袖正对 Kalshi 提起法律诉讼，指控其涉嫌绕过管辖权、以衍生品交易为幌子开展体育博彩活动。Kalshi 对此予以否认。

Quintenz 的任命僵局：CFTC 未来的不确定性

CFTC 的员工们自嘲地开玩笑说，政府之所以没有任命一位常任主席，是因为他们忘记了这个机构的存在。若 Quintenz 的任命最终获得批准，他要应对的事可不少，尤其是提振员工士气。但他的任命已非板上钉钉。

今年夏天，CFTC 为快速响应《信息自由法》的请求，公布了大量内部邮件。邮件显示，机构与 Quintenz 及其一名潜在幕僚就招聘、CFTC 正考虑的许可、与 Kalshi 竞争对手 PredictIt 相关诉讼状态的公开信息等事项有过通信。Kalshi 首席执行官称，Quintenz 自去年底就未再参与董事会事务；Quintenz 的支持者则表示，对于一位希望上任后能迅速上手的主席而言，这类询问很正常。但包括 Winklevoss 在内的批评者抓住这些邮件不放，称 Quintenz 存在利益冲突，应取消其任命。白宫 7 月底发表声明支持 Quintenz，但参议院何时就此投票尚不清楚。

根据 Quintenz 的道德披露文件，若获得确认，他将离开 a16z 和 Kalshi 董事会，并剥离在两者中的权益。在 6 月的参议院听证会上，他承诺将任命一名内部 「公正性审查员」，并在适当情况下回避相关事务。但这或许会给机构带来新的问题。

目前已有三名委员离职，仅剩的民主党委员也即将离任，且 Pham 称自己也将离职。如此一来，Quintenz 很可能会陷入 「一人委员会」 的境地，与其说是主席，不如说是指挥官。部分分析师称，这种情况虽前所未有，但未必会限制机构运转。特朗普已解雇联邦贸易委员会和国家劳工关系委员会的民主党代表，无视长期以来的两党合作传统。当参议员追问 Quintenz 是否希望 CFTC 配备完整的委员班子时，他回应称，尽管重视他人意见，但 「我不会对总统指手画脚」。

明年，CFTC 将接管价值数万亿美元的新市场，届时也将搬至国会山郊区的新办公地点，新址面积仅为现有总部的一半，也远无前者的气派。合同已签署，但即便员工数量已减少，在特朗普下令所有联邦员工全职返岗的规定下，新办公室仍会十分拥挤。这片建筑群名为 「爱国者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