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月 17 日至 23 日,我参加了 Uweb 组织的 2025 美国硅谷 Crypto 产业游学团活动。我没有完整的参加过这种形式的游学团,这是第一次。以前远观游学这种形式,距离产生偏见,颇有不以为然之感。本来素不相识的一群人抱着各自不同的目的,临时凑到一起,在很短的时间里走马观花,能学到什么?我原先是很怀疑的。尤其是看到别人写的一些声情并茂、用力过度的游学总结文字,广告感十足,反而可疑。
这一次我自己亲身全程参与,出乎意料,竟然非常有收获。硅谷是全球科技创新的中心,我在硅谷的故旧也比较多,去的次数也多。尤其是最近这一年,因公因私,去了好几次,所以在这次行前期望不高。常来常往的地方,也算是国人赴美科技朝圣的热门景点,各种诚意分享和吹捧炫耀的内容看得多了,还能有什么新鲜的?然而这次在在于佳宁校长率领之下,二十几位团友一起度过了内容丰富、信息量爆炸的一周,实话实说,获得感满满。事后我自己反问,为什么我自己去了几次,也见了不少人,却并没有这么大收获呢?答案似乎也很显然,自己去硅谷,只能把自己的资源网络用起来一部分,而游学团这种形式,则能把组织者和所有团友的资源网络聚合叠加起来,形成能量场,集中释放,与自己头脑中的想法形成了很多碰撞,触发了很多思考。回到澳洲之后,沉淀了几天,现在更觉得有必要把这次游学的一些主要收获总结成文字,跟读者分享。
因为这次的游学,我之前香港行的系列总结文章也耽搁下来。不过也是塞翁失马,去了硅谷一趟,有了对比,对于香港 Crypto的形势反而反而认识得更加清楚了。这一段时间我会集中精力把硅谷和香港行的总结文章陆续写出来。不过趁着记忆犹新,我想插个队,先把硅谷行的总结发出来。有一些读者在后台一直催更我的香港行总结,请各位稍等,我这次一定不鸽。
这次游学的内容非常丰富,不可能进行完整的记录,我只是将自己体会最深的若干个点总结成文字。每一节一个主题,每一节都可视为一篇独立文章。仅代表我个人的思考,既不能完整客观地反应本次游学的全貌,也不构成任何投资方面的建议。
新一轮 Crypto 繁荣正在成为共识
我本次硅谷之行的主要发现,就是美国科技界已经普遍形成了共识,认为一轮 Crypto 的繁荣即将到来。我们见到和交流的每一个人,无论参与 Crypto 程度深浅,也无论对于 Crypto 的认知,甚至也包括一些对 Crypto 抱持偏见的人,都认为 Crypto 将迎来一个繁荣期。在作出这一结论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太多的考虑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态度,比如中国和欧洲是否会跟进,而是认为,哪怕全世界其他地区不跟进、不响应,仅仅依靠美国的政策、资金和技术条件,就已经足以掀起这样一场行业繁荣。
这种乐观的根源,毋庸讳言,主要就是特朗普政府的 Crypto 新政。除了积极推动稳定币法案(GENIUS Act)和市场结构法案(CLARITY Act)之外,特朗普团队的核心成员在各种场合公开支持 Crypto,并躬身入局,深度涉足相关业务。因此,随着各方面条件的逐渐聚合,硅谷的人们普遍认为,Crypto 产业即将迎来一个长时间、大规模的繁荣,而美国不单是这一轮 Crypto 繁荣的策源地,而且也将是中心。
这种判断传递了一种紧迫感。
在这次行程的最后一天,我参观了斯坦福大学工学院黄仁勋楼,看到了下面这件展品:1996 年谷歌两位创始人在斯坦福博士生宿舍里手工搭建的谷歌第一台服务器,外机箱用了很多乐高积木拼接而成。这是斯坦福工学院一个著名的展品,相信很多人都看到过。但我这个年龄的人看到它,确实还是别有感触。曾经有了解中国互联网历史的人告诉我,大概就在这台服务器诞生前后,中国对于互联网的管理办法曾经很幸运地选对了方向。当时曾有方案是由电信部门按照管理固定电话的方式来管理互联网,如果真的走了这条路,则今天的中国互联网恐怕是泯然众人,过去二十多年的中国故事也肯定是面目全非。幸好当时中国作出了正确的选择,三十年来互联网产业取得了极大的成就。时移世易,不知道三十年后的人们还能否带着一种“我们没有错过”的自信来谈论中国的区块链产业。
“稳定币大战”并未如期而至
7 月美国稳定币法案通过的时候,全球范围内掀起一轮讨论稳定币的热潮。当时我曾经有一个判断,认为法案一通过,所有有条件发行美元稳定币的机构和公司都会很快发行美元稳定币,短时间内就会发生一场稳定币大战。这次去硅谷,我的目的之一就是想了解这种情况是否正在发生。
为什么这件事情重要?因为它关系到“稳定币支付”的普及速度。了解这个领域的人都知道,稳定币在跨境支付方面相比于传统支付有很大的效率提升。但是,传统支付目前是被充分竞争的一个领域,各个赛道上都有实力强大的玩家。稳定币支付虽然先进,但是目前还没有出现强大的解决方案服务商,要想撬开一个缝隙也并不容易。真正能够推动稳定币快速冲击传统支付的,就是催化现有的支付企业以及银行主动发行稳定币。而一场稳定币大战能够制造一种紧迫感,大大加速这个进程。
但很遗憾的是,硅谷之行使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原先的看法有误。我们并没有看到“稳定币大战”的发生。这并不是说没有新的稳定币在策划和设计之中,正在我写作本文的时候,Hyperliquid 宣布要发行新的美元稳定币 USDH,这当然证明会不断地有新的玩家加入稳定币的战队。但是,确实没有出现想象中的那种“一拥而上”的局面,特别是银行和互联网大平台,他们本来是能够从发行稳定币当中获得最大利益、并且最能够有力推动稳定币支付进入实体经济的玩家,但是到目前为止仍然保持了相当的克制和冷静。
为什么稳定币大战未能如期而至呢?我有以下三个猜想。
第一可能是这些银行和互联网公司还没有准备好。特朗普的当选使得美国的稳定币政策几乎在半年内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掉头,这些大型机构可能还来不及做出决策。
第二个原因是法案设置的门槛发挥了拦绊索的作用。游学期间,主办方邀请了 Coinbase 的高级法律顾问与我们交流,该人士提及,Coinbase 通过非常有效的政治捐款强力影响了美国 Crypto 产业的战略,包括 GENIUS 等法案的立法,从而得以法案当中精心设计了一些有针对性的拦阻措施,精准阻滞潜在对手进入美元稳定币市场。这可以被认为是 Crypto 行业的“先到者”自我保护的一种策略,虽然听上去不地道,但其实合情合理。
第三个原因,可能也是最深层次的,就是克里斯腾森所揭示的“创新者窘境”,即由于新技术与企业当前主营业务和既有利益格局冲突太大,导致那些市场领先的大企业的创新部门在公司政治中被处处压制,无法在内部推动颠覆式创新,特别是当这种创新存在争议的时候。这一效应已经被讨论得很多了,也有柯达、诺基亚这样血淋淋的例子殷鉴不远,但是其实很难克服。
稳定币支付就是一个典型的有争议的颠覆性技术。如果像 AI 那样众口一词,那么其实不会出现创新者窘境。怕就怕区块链这种众说纷纭的技术,最容易使大型组织陷入到创新者窘境之中。直到现在,还是有很多人对于区块链支付的技术和经济价值表示怀疑,甚至顽固地予以否认。他们经常强硬地表示,与自己长期精心雕琢的某项专有技术相比,区块链支付毫无优势。普通用户理解不了开放系统、网络效应这些很“虚”但是很强大的力量,仅仅凭借浅表的用户体验,无法判别孰是孰非,也无法向决策层传递明确的信号。结果就会使大企业内部的区块链部门极为弱势,在各种内部资源的争取中处处落于下风,也很难拿出什么像样的业务成绩来说服 CEO。我曾经接触过不少银行和支付公司里的区块链部门,几乎都是在整个公司的边缘挣扎,很难在内部掀起有意义的变革。时至今日,很多外行仍然认为稳定币支付的机会属于那些已经拥有强大用户基础的大型银行或者互联网支付公司,我则认为,交易所和跨境电商公司在稳定币支付当中获胜的概率要远高于银行和互联网支付公司。
不过眼下我必须得承认,预想当中的稳定币大战并没有立刻发生。但我仍然相信会出现这么一个局面,只不过仍在酝酿当中。
Crypto 行业进入 RWA周期,即将大规模换筹
赴美之前我最大的疑问之一,就是“是否还有山寨季”。我期望通过这次的交流形成一个明确的判断。
所谓“山寨季”,就是行业内对于“山寨币牛市”的简称。而所谓“山寨币”,原本是指比特币之外所有的数字货币,但随着以太币等数字货币经历时间考验站稳了脚跟,现在的“山寨币”是与“主流币”向对应的一个资产类别,泛指那些市值小、流动性低、排名靠后的数字资产。在过去两次大的牛市当中,都出现了山寨币集体暴涨数十倍甚至上百倍的情况,也就被称为“山寨季”。
Crypto 牛市的通常模式是比特币首先实现价格恢复,然后突破前高,发生巨大涨幅,然后以太坊觉醒,以超过比特币的速度和幅度增长,随后带动山寨季到来。通常山寨季是牛市的高潮阶段,为行业形成新的资产,孵化新一代的主流项目,同时为市场崩溃埋下祸根。
本轮牛市发生以来,比特币、以太币和其他主流数字货币已经先后实现了突破,上述的模式走了一半,下面的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山寨季是否会如约而至?
本次硅谷之行,我们接触到不少 Crypto 机构和专家,通过与他们的交流,我得出明确的判断,即这一轮牛市不会发生“山寨季”。或者换一种说法,这一轮牛市还会有“山寨季”,但其中的筹码与前几次不同,不再是各种琳琅满目、稀奇古怪的 Crypto 山寨币,而是 RWA 概念资产,因此不能够再称之为“山寨季”了。
我得出这个判断的理由有三个。
第一,主导玩家变了。上一轮牛市是在全球史无前例的货币大放水、多国政府直接给家庭发现金的背景之下发生的,散户变得空前强大,在牛市当中扮演了主要的角色。他们不仅掀起了币市的滔天牛市,而且能够在华尔街与主流机构一较高下。但从 2022 年起,货币进入紧缩周期,市场大崩溃消灭了散户手里大部分财富,只有机构投资者手里还有资金。因此从 2023 年起,情况变得非常明显,华尔街和机构投资者成为市场上的主要玩家。美国 Crypto 政策转向之后,大批专业机构杀进来,更加巩固了机构对于 Crypto 市场的主导地位。这些专业机构的加入,会导致整个市场的流动偏好和合规自觉程度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我很怀疑过去那种拿着几个 demo 漫天讲大故事的山寨项目能否得到主导机构的认可。
第二,市场心态变了。随着主流机构和主流资金的加入,创业者和投资者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过去我熟悉的一些硅谷 Crypto VC,都已经调整了自己的审美观,更加关注与稳定币、RWA 相关的项目,并且更看重股权投资。轻率地发行山寨币,已经被视为是一个负面指标。
第三,行业主题变了。这一场牛市无疑是以 RWA 为主题的。请注意,在中文社区里,一提起 RWA,很多人很快就想到房林地矿、玉石古玩这些非常“real”和“tangible”的资产。但其实,债券、股权、版权、证券等等这些现实世界中的“虚拟资产”才是更大宗也更容易操作的 RWA。从 RWA 的实施逻辑来说,必然是先把这些已经虚拟化、匀质化、证券化的 RWA 先上链以后,才会逐渐轮到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非常 “real”的资产。而目前在美国,当前 RWA 的热点特别具体和聚焦,就是美股。如果稍微拓展一点,优质的未上市公司股权也在焦点之内。
这次我们在硅谷意识到一件事情,就是如果所有类型的公司权益都可以发行代币的话,那么纯币圈里的山寨币的竞争力是很弱的,它们大多数还是完全基于数字资产的交易和炒作而立意的,与现实世界无关或者关系极为薄弱,团队也没有现实世界的资源和经验。相比较而言,在传统市场上,有大量优质的公司股票、股权和其他权益尚未被通证化。如果那些 AI、生物医药、新能源、智能硬件的优质项目股权发行代币,进入到 Crypto 市场,那些“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山寨币,难道能与之争锋吗?
当然,我也知道,Crypto 圈子内存在一些深谙人性、经验丰富的“庄家”,很善于在牛市中玩造势拉盘割韭菜的游戏,在每轮牛市中,他们都会有所斩获。但是总体上来说,我认为随着优质的 RWA 资产的涌入,市场的主题会转换到 RWA 资产之上,毕竟流动性就那么多。
目前 RWA 上链这个事情只是在酝酿中,毕竟 CLARITY 法案还没有通过。但对于 Crypto 感兴趣的机构已经开始提前调整自己的审美观,相信市场很快就会大规模换筹。对于山寨项目来说,必须以某种方式把握 RWA 的机会,否则未来形势将更加不乐观。
从 Crypto 产业发展的角度来说,迈向 RWA 是非常有利的,因为这标志着 Crypto 产业重新回到开放系统。
回顾 Crypto 的发展历程,从 2009 年到 2017 年,虽然 Crypto 产业处于婴儿期,区块链基础设施非常原始,也涌进来很多骗子,但是当时的 Crypto 是个开放系统,人们想着如何能用新技术来改造世界。但 2018 年之后,随着主要国家对 Crypto 纷纷采取负面政策,Crypto 逐渐脱离了与现实世界的联系,变成一个封闭系统,大多数 Crypto 的项目围绕投机赌博的“需求”展开,导致整个行业越玩越虚。这也是封闭式系统的必然宿命:停止与外界的能量交换之后,逐渐熵增,最终陷入“热寂”,没有任何有意义的物理规律。整个 Crypto 市场到 2024 年底、2025 年初 meme 疯狂的时候,从表面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规律,完全陷入到庄家与散户的机器人 K 线大赌博当中,这就是典型的封闭系统的死路一条。很幸运,Crypto 行业没有在这条思路线上徘徊太久,随着稳定币和 RWA 的启动,整个系统重新走向开放,开始与现实世界发生能量交换。很多人也许没意识到,这其实是 Crypto 的重生之路。
美国 Crypto 的三大热点
总结我们在硅谷与 Crypto 行业的交流,当前美国 Crypto 产业有三个热点主题,分别是币股联动、美股上链和万物交易所。
所谓币股联动就是以某种方式在股市与币市之间形成一种共振的关系。目前币股联动在美股和港股都有实质性效应,不过两个市场的发展阶段不同。港股的币股联动还处于区块链和数字资产题材炒作的阶段,而在美国,当前主要的形式是数字资产财库(Digital Asset Treasury,DAT)公司。这次在美国接触到一些专业机构,基本上都在积极探索和操作 DAT 上市。这种模式由于微策略的成功实践而成为市场上最成熟、效果显著的路径。但从币股联动的角度来说,程度比较浅,没有深入到业务层面,更没有调动通证经济的威力,只能算是“入门级” 。近来 DAT 在市场上迅速回调,使得人们对这一模式的可持续性产生一些忧虑。在硅谷的一些有币圈经验的机构已经开始策划 DAT 2.0 模式,不过关于这个 2.0 究竟是什么,则各有各的解读。到底哪种模式能跑出来,还得放到市场上赛马。我坚信 DAT 模式发展下去,必然导向通证经济与业务的深度耦合。
不过即使是简单的 DAT,操作起来仍然有很多细节。我们这次在硅谷向一些有实操经验的机构了解了一下 DAT 的实践路径,比如 SPAC并购和 RTO(买壳上市),感到还是颇有难度,且花费不菲。我想币股联动这件事情应该有更多的思路出来,不会只停留在 DAT。
美股上链是目前明确在酝酿中的热点。Coinbase、Robinhood 和 Kraken 都宣布了明确的计划。其中 Robinhood 动作比较快,在欧洲推出了基于 Arbitrum 的链上的美股代币,将超过 200 支美国股票和 ETF产品上链发售。Kraken 则面向非美客户推出 xStocks 产品,在 Solana 主链上实现不间断交易,目前支持超过 50 支美股和 ETF。Coinbase 深耕美国本土市场,将股票币视为其宏大的“万物交易所”战略的一部分,积极向 SEC 申请合规路径,包括寻求无异议函或执法豁免,以实现合法的代币化股票交易。
我本来认为,稳定币法案通过以后,整个产业界会花一段时间消化稳定币的成果,充分推进稳定币支付的落地。但是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是错误的,整个行业并没有恋栈稳定币,而是直接推进到美股。推进稳定币支付落地会动银行和传统支付公司的奶酪,涉及方方面面,只能徐徐图之。而整个行业的前沿无疑会沿着最省力的路线前进,就是迅速将更多的优质资产拉到链上来,与稳定币形成交易对。美股无疑是当前的热点。我相信几个月之后,股票上链会成为行业里最热门的话题。
第三个热点就是所谓的“万物交易所”。这次在硅谷认真了解了一下风投机构关注的方向,发现交易所是焦点中的亮点。这并不难理解。交易所是整个 Crypto 产业生态中的龙头,也是食物链的顶点,但这个赛道竞争非常残酷,后来者很难出头。不过,每逢市场换筹码,新的资产品类出现,都会带来新的游戏规则、新的用户群体和新的市场结构,都会给交易所赛道带来洗牌的机会。2011 年的比特币、2013 年以莱特币为代表的山寨币、2017 年以太坊 ERC-20 代币的大爆发,都孕育了称霸一时的交易所巨头。如果这一规律继续有效,那么当整个行业换筹 RWA 的时候,就必然出现新一代交易所。
那么这新的一代交易所是什么样的呢?在美国 SEC 新主席阿特金斯的几次关于 Crypto 的演讲中,他几次提到所谓的“超级应用”,也就是能够在一个应用里交易所有资产品种的超级平台。这一超级平台随后被美国 Crypto 行业消化时,改名为“万物交易所(Exchange for Everything)”,当前成为美国 Crypto 创投的绝对热点。
目前万物交易所有两个突击路径。一个是以 Coinbase 的 “Project Diamond” 为代表的中心化万物交易所,另一个则是以 Hyperliquid 为代表的去中心化万物交易所。两者都提出了明确的计划,要在单一平台上聚合数字资产、股票、债券、黄金、外汇等所有交易品种,乃至连 Polymarket 预测市场这几斤肉骨头也不想放过,可谓雄心勃勃、野心勃勃。
无论我们是否欣赏这种饕餮怪兽,万物交易所是符合市场规律的,也是符合网络效应原则的。在单一平台上聚合全部交易品种、全部流动性、全部信息和全部用户,这无疑是交易市场里的圣杯,也是最具效率的市场。在现实中这种交易所当然不可能存在,但是向这个目标进军的过程,无疑将产生巨无霸级的平台,也深刻地改造这个行业的结构和游戏规则。
我希望华人的 Crypto 行业能够对这个趋势有所准备、有所布局。
硅谷靠“熟人圈层”形成独一无二的创新特区
这次游学当中,主办方充分考虑了硅谷的特色和丰富性,并没有把全部资源都放在 Crypto 上,而是安排了相当多的与 AI 和其他创新科技相关的交流环节。在整个游学的第一个环节,就邀请了著名的技术专家、科技作家吴军老师就硅谷的基本情况以及全球科技创新趋势进行了总体性的介绍。随后又安排了多个重量级嘉宾与我们交流,帮助我们了解硅谷的情况。
我来过硅谷很多次,对硅谷的一些数据耳熟能详。比如硅谷包括旧金山在内,总面积 4,800 平方公里,其中核心的建成区仅 500 多平方公里。湾区总人口则 900 万左右,但硅谷科技带的人口不过 300 万。吴军老师提供了更细节的一些统计数据,比如雇员总数 170 万人,软件工程师 15 万人,家庭年收入 20 万美元,第一代移民占 40%,其中华裔和印度裔各占 6%,这些是很有趣的数据。我们总说新加坡是一个袖珍国,但是从建成区面积和人口来说,硅谷还小于新加坡,却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成就。我相信绝大多数到访硅谷的人,脑子里都带着一个问号,就是想了解“为什么这个地方这么神奇”。
硅谷无疑是地球上最成功、对创新企业最友好的科技创新特区。从风险资本来看,硅谷及旧金山湾区在2024年共吸引了 697 亿美元的风险投资,同比增长125%,占到全美风险投资总额的52%。除了那些大名鼎鼎的上市科技巨头之外,硅谷所拥有的未上市独角兽公司数量近 300 家,占全美近 40%。在一次私下的交流中,一位硅谷的华人 VC 管理人骄傲地对我们说,全球 20% 的成功创投机会,就在我们 40 分钟车程之内。我的一位华尔街投资银行家朋友对我说,华尔街不看初创公司,除非它来自硅谷或以色列。
究竟是什么因素使得硅谷具有这么强的创新能力?
对这个问题的讨论可谓汗牛充栋,即使是在中文文献中也包含多种多样的观点,有的强调斯坦福大学的作用,有的归结于惠普、仙童、英特尔和苹果等早期科技公司对硅谷文化的塑造,有的则归功于硅谷丰富的风投资本和产业集群,更多的人则简单地解释说,这里产生了全世界最聪明的头脑。
但其实上面的这些说法对我来说并不是很具有说服力,因为我觉得这些解释很多都是倒果为因。就拿“聪明脑袋”这一点来说,其实并不是硅谷的水土里包含什么变异微生物,能够培养出大量的天才,而是全世界各地的天才不断地聚集到硅谷来。甚至实事求是的说,大量被按在硅谷头上的科技创新,其原创地都不在硅谷,甚至都不在美国,而是事后来到硅谷实现了从创新到创业的蜕变。正如这次游学期间一位硅谷本地投资人所说,硅谷最牛的地方不是科技创新,而是把创新、人才、资金和制度“来料加工”组装成成功的创业公司。因此我的问题在于,是什么因素使得硅谷特别擅长于孵化和培养创业公司?
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这几年创业经历。这几年的实践使我深刻地感受到,创业离不开风投,风投以诚信为基础,而诚信是投资中最难以判断的品质。一个初创项目能够赢得投资者的信任,拿到热乎乎的现金,然后在明明把钱亏光了或者巧立名目装到自己口袋里也能全身而退的游戏规则里,还能够克服各种艰难险阻、抵御住各种诱惑,扎扎实实地把项目做起来,这实在是一件很违反人性的事情,需要巨大的意志力和自我 PUA 才能做到。一方面,没有充足的资金支持,绝大多数初创企业不可能走到那个转折点。另一方面,对于投资机构来说,识别诚信而有能力的创业者确实是超级困难的事情。因此在中国的创投行业,往往引入了“对赌”、“回购”等条款以保障投资者的权益。但这种做法将创业风险完全转嫁给创业者,脱离了风险投资的本质,只能抑制创新。以前我曾经在很多场合抱怨过国内这些变质的“风投”,以为是中国的“特色”。但出国之后发现,其实无论是在香港、新加坡还是马来,亚洲地区的大多数所谓“风投”都附带有这样或那样的有毒条款。相比较而言,硅谷的原汁原味的风投才是真正的风投,是特例。这反而使我越发感到好奇,硅谷是如何平衡信任与约束,成为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创业孵化风水宝地的呢?
这次硅谷之行,使我对这个问题形成了一些新的看法。通过跟硅谷创投圈很有限的接触,我似乎感到,硅谷的创业投资其实是以“熟人圈层”为基础的。创业者和投资者往往以同学、同事、同好为耦合点,通过一个又一个知根知底的强关系耦合在一起,以非常高的标准进行长时间的链接、选择和淘汰, 相互传递信任、提供承诺、施加约束,形成层次分明的信任圈层。就投资者而言,最后能够被成功拣选进入这些圈层的创业者,已经经过了筛选和长时间的检视,且受到多方面的软性约束,值得信任。而就创业者来说,一旦到了这一步,能够获得在其他地方很难获得的信任和资源支持,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关系给关系,成功概率自然百倍提升,而“捣鬼”的后果则及其严重,理性选择之下,自然从善如流。
换一种说法,虽然硅谷的产品是全球最顶级的科技创新企业,但是所依赖的机制却是非常古老的熟人社会、圈子文化,而并不是依赖什么先进的博弈机制或者创新的金融工具。恰恰是把创业者和投资者两个群体压缩到一个小圈子里全天候接触,才能够形成这种具有强大约束力和支撑力的创新孵化机制,引导和迫使创业者走正道,同时提供最大的资源压强,帮助他们成功。很多人因为硅谷的“小”而感到神奇,但其实硅谷成功恰恰因为其足够小,才能让熟人圈子这种机制得以发挥作用。
我把这个“熟人圈子论”与几位硅谷的朋友做了交流,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我的问题是,这个经验是否可以复制呢?
硅谷如何看待 “AI 泡沫论” ?
来到硅谷,就不能只谈 Crypto。来到硅谷,就绕不开 AI。事实上,美国 Crypto 的中心在纽约,而硅谷的绝对主题是 AI。在这次游学之前,我就已经打好主意要好好了解一下硅谷对于现在开始野蛮滋长的“AI 泡沫论”是怎么看的。
说到“AI 泡沫论”,很多人可能还比较陌生。就我在中文网络里的阅读所及,现在对于 AI 基本上是清一色的看多,几乎演变为一种政治正确。但事实上,对于 AI 泡沫的忧虑,过去几年以来其实是越来越放大了。自从 ChatGPT 3.5 取得突破以来,以 Meta 首席 AI 科学家 Yann LeCun 为首的一批专家就一直在公开场合对于大语言模型(LLM)能否实现强人工智能(AGI)表示怀疑甚至批判。随着 ChatGPT 5 的发布,大模型核心能力的发展减速已经非常明显,在这种情况下,“AI 泡沫论” 近期开始发酵,其代表人物是美国认知科学家、纽约大学心理学教授 Gary Marcus。
Gary Marcus 是硅谷和 AI 连接主义路线的长期批判者。他对硅谷和人工智能的批判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首先,他认为硅谷过度追逐短期商业利益,把人工智能吹捧成“万能解药”,却忽视了技术的真正局限性和社会风险。其次,他批评大模型的技术路径过分依赖海量数据与算力,讽刺深度学习是“嗑药的自动补全”,缺乏对常识推理、因果理解和透明性的深入研究,导致 AI 在现实应用中常常表现出“会说不会懂”的虚假智能。再次,他指出硅谷企业缺乏足够的伦理责任感,热衷于资本市场的炒作和叙事包装,却不愿面对 AI 可能带来的安全、偏见和监管问题。这些都是 Gary Marcus 的长期观点,但是在 ChatGPT 5 发布之后,他变得格外活跃,积极接受各种媒体访问,声称大模型这一波的 AI 潜力即将耗尽,泡沫即将崩溃。
那么硅谷的人怎么看待“AI 泡沫论”呢?
我在硅谷游学期间遇到三种不同的态度。
第一种态度是对此嗤之以鼻,认为 AI 泡沫根本不存在,前景一片光明。一些投资人对 AI 的发展前景报以强烈的信心,他们虽然也不否认 ChatGPT 5 不及预期,但提醒我们注意 AI 头部公司的收入正在快速增长,估值猛涨,可能到明年就将出现估值五千亿甚至更高的未上市 AI 公司。
第二种态度是非常坚定地认为 AI 有泡沫,而且非常大。一位不便提及名字的知名学者在我问及此事时回答说,今天硅谷 AI 公司的泡沫化水平不低于当年中国的“AI 四小龙”,虽然不知道泡沫何时破灭,但一旦破灭,硅谷将遭受沉重打击。另一位硅谷的新锐投资者则对于 AI 泡沫的破灭时间进行了预测,并且已经开始在投资上做相应部署,准备把坏事变成好事。
第三种态度则是认为 AI 虽然有泡沫,但是泡沫不是坏事,AI 将“与泡沫共舞”,继续前进。这种看法比较温和折中,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意见。
原则上我支持第三种看法,但是也确实对当前的 AI 发展模式有自己的担忧。
以深度学习为核心的 AI 的最大特点就是不透明性,这是人类科技发展史上第一个“不可解释”的黑盒子。现在最先进的 AI 模型,里面的人工神经网络有几百层,超过了任何人的解释能力。所以既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这么聪明,也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还不够聪明。“不可解释”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当 AI 的能力不及预期的时候,人们除了不断堆积算力,并没有更好的办法。每次增加一点算力,效果就会好一点。效果还不够好,那就再增加算力。没有人知道这条技术路线的终点在哪里,在耗尽可以动用的能源之前,是否真的能够通向 AGI。我们在自媒体和硅谷的饭桌上能够听到各种乐观或者悲观的看法,但这些看法都是基于个人信念,没有人能够钻到这几百层神经网络里面去探个究竟。
美国公布的八月份固定资产投资增速高达 5.4%,三十多年来第一次超过中国。但是这些固定资产投资有将近一半都直接或间接的与 AI 基建有关。大量的资源被用于构建规模极其巨大的计算中心,而整个互联网上的可用数据早就被耗尽。现在的模式是,整个产业致力于构建更加宏大的神庙,期望能召唤 AGI 的神灵降世,这种模式对于人们的耐心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硅谷对此有担心吗?我认为分歧已经出现。如果大模型核心能力不能够恢复快速提升的势头,如果不能迅速产生让公众有明确感知的智能进步,而只是在现有的水平上不断拓展应用,那么恐怕在不久之后,华尔街和美国公众就会对动辄千亿美元级的无休止的算力投入感到愤怒。
硅谷也有局限性
游学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与几位同行的朋友总结此行的收获,我们不约而同地感到,硅谷也有自己的封闭性和局限性。硅谷对于科技创新确实激情澎湃,充满着科技朝圣者的虔诚,但这种激情和虔诚的另一面,是其对于外部世界很多重大问题、特别是对于普通人的漠不关心。
最近在特朗普主持的科技领袖峰会上,以扎克伯格和库克为首的硅谷科技领袖纷纷抛出了总额上万亿美元的科技投资计划,令特朗普龙心大悦。但是美国有媒体指出,这些动辄几千亿美元的大计划,大多投入在数据中心、AI 芯片、配套能源等领域,规模庞大,技术先进,但对于改善美国就业没有多大作用。
硅谷在乎吗?其实并不在乎。硅谷有它自己关心的问题,而且它几乎也只关心这些问题。对于外部世界,他们有一种自给自足的忽略,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硅谷里的创业公司只融硅谷的钱,上市以前所创造的巨大财富增量,也几乎只在硅谷内部分配。硅谷里的人不娱乐,吃得也一般般,拿着名义上很高的薪水,多数人的生活相当枯燥。但是这些吃喝玩乐,在硅谷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真正重要的,是能否在技术竞赛中占据优势,能否拿到下一轮融资,项目估值的曲线是否向上,算法性能是否提升,基础设施是否扩张,能否在激烈的竞争中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牛人。至于这些努力是否能真正解决外部世界的教育、医疗、贫富差距等问题,或者导致这些问题的恶化,他们很少关心。对硅谷而言,外部世界是一个有待他们的技术魔法改造和优化的抽象对象,而不是需要共同承担和负责的、由亿万与他们一样的人所组成的共同体。
近年来在硅谷非常流行的一种思想是以程序员、知名博主 Curtis Yarvin 为代表的 Dark Enlightment,即“黑暗启蒙主义”,也被概括为“新反动主义”,在政治谱系中被人归属为新法西斯主义的一个分支。这一派思想反对民主,力挺特朗普,将国家比作一家股份公司,由“股东”选出的管理者高效治理,而非依赖全民投票与政党竞争。因为 Curtis Yarvin 使用“孟子·蒙巴格”为笔名,所以中文圈子里很多人称呼他“孟子雅文”。
孟子雅文的思想经过 Peter Thiel 等硅谷大佬的推波助澜,又在特朗普的大选获胜中得到加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硅谷内外的很多人。我们在硅谷接触的一些人,虽然他们未必读过孟子雅文的文章,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个人,但是其实他们脑子里的很多思想都是受到孟子雅文的塑造。比如说科技至上、效率至上、精英治理。他们并不关心那些正在困扰美国民众和整个世界的问题,而是更专注于如何在湾区建立一个“科技创新小宇宙”。他们理想中的秩序往往强调技术手段替代政治协商,以资本和算力作为合法性的来源,公共责任被简化为投资回报,社会被设想为一个需要管理和优化的公司。有人将硅谷的这种傲慢的世界观归纳为“技术贵族主义”。
我个人觉得在地球上的一个小小的区域里,长期存在一个这样自命不凡、创造力无限的独立小宇宙,是人类文明的骄傲。没有必要要求世界上每一个地方的人都那么深明大义。只要他们能够不断地创新,就让他们傲慢好了。只不过,我们也应该认识到,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在硅谷找到答案,很多事情硅谷不关心也不在乎。
有一种观点认为,硅谷过去不是、未来也不会成为 Crypto 中心,因为 Crypto 关注公平,而硅谷关注效率,Crypto 的基本精神是在密码学和智能合约面前众生平等,而这与硅谷的技术贵族主义背道而驰。
我不确定这种观点是否正确。对于 Crypto 行业来说,本来就不应该寄希望于在哪一个地方找到全部答案。但是,我相信硅谷的包容性。硅谷虽然不大,但是应该容得下 AI 和 Cryp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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